(50)玉阶寒影终成各(下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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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殿内烛火摇曳,将相思低垂的眉眼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。她交迭在锦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,话音却平稳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,恭谨中还是学不会掩饰内心对许安宗的恨意:“君臣有别,臣妹不敢僭越。”
  许安宗凝视着她,眼神晦暗不明,像是夜色中沉浮的云影,似笑非笑地问道:“你是不是……非常怨朕?”
  相思轻轻抬眸,与他对视了一瞬,随即又缓缓垂下眼睫,声音依旧四平八稳,只是最听话的公主:“臣妹不敢。”
  他看着她,忽而轻笑了一声,笑意淡得像是一缕风,轻轻地来,又无声地散了。他踱了几步,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作,声音悠悠地响起,透着怀念与怅然:“九妹一定不记得朕的母妃,贵妃唐氏……”
  相思微微一顿,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  她当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,却未曾真正见过。只记得年幼时听宫人们偶尔提起,说是贵妃唐氏不得圣宠,年纪轻轻便抑郁而终,茂盛繁密的紫藤花是贵妃的最爱,院落里满满的,几乎要溢出来,却从未有人打理。
  至于她的过往,似乎无人愿多言,仿佛一切都随她的死一并尘封。
  许安宗望向窗外,月色清冷如霜,洒落在广阔的宫墙之上,仿佛给这深沉的皇城笼上一层薄雪。他的声音缓缓流淌,如一条幽深的河,不起波澜,却藏着暗涌:“母妃的出身,并不算低微。朕的外祖父和舅舅在幽州镇守多年,能文善武,戎马一生,忠君爱国,保边疆安稳。可是没想到,朝堂之上,竟有人参他们一本,直指他们贪墨军饷叁十万金,致使九边粮秣不继,动摇国本。”
  他顿了顿,似是回忆起了久远的往事,目光幽幽,嗓音却依旧平稳:“父皇震怒,下令彻查。可等到水落石出,才发现所谓‘叁十万金亏空’,实则不过区区叁千余金。且这笔亏空,也不过是在军资买卖中产生的折损,原本完全可以弥补,可即便如此,父皇仍未宽恕,反而以‘欺君误国’之罪,将外祖父、舅舅满门抄斩,夷其叁族。母妃被废,迁居冷宫,孤苦伶仃。唐门百年望族,姻亲遍及六部,然而在这场清洗中,竟有十七姓一同被牵连。”
  相思指尖微微一紧,却依旧静默不言。
  她能想象得到,那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——一个百年望族,顷刻间崩塌,血染长街,家族故旧无一幸免。
  那些人或许昨日还在高堂之上谈笑风生,今日便成了刑场上的枯骨。
  而他的母妃,自然也不可能再留在宫中,被废,迁往冷宫,在寂静幽暗的宫墙之内,了此残生。
  “父皇这一生,都在努力割裂世家之间的牵连。”许安宗缓缓道,目光转向相思,声音冷淡如冰,“外祖父与舅舅,便是这场大清洗的牺牲品。以此为借口,他得以彻查军饷亏空,也终于找到了削去镇国侯周恭简兵权的机会。”
  殿中一片沉寂。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,沉重得,却又是充满生机得。
  相思闭了闭眼,许久才轻声笑了笑,那笑意淡淡的,似是叹息,又似苦涩:“所以,周家心怀不忿,皇兄便与周家联手,谋夺皇位?”
  许安宗微微一扬眉,唇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:“九妹,你还是太天真了。”
  他轻叹一声,声音不疾不徐,宛如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旧事:“这皇位,本就该属于朕。从小到大,朕谨言慎行,兢兢业业,深藏不露,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储君。可在父皇眼里,我始终不够。他认为,我没有手段与世家周旋,而大哥有,他桀骜不驯,虽然性情暴躁,但却对世家只有厌恶没有牵扯,即便是那个新崛起的崔家,大哥也并未因姻亲关系而有丝毫厚待。”他顿了顿,忽而轻轻地笑了笑,笑意极淡,几不可闻:“可父皇没想到,没有世家,这皇位也不会坐得安稳。权力不是孤岛,若是人人自危,便只会众叛亲离。”
  他微微抬眸,目光深邃,像是在看着遥远的过去,又像是在看着自己曾经走过的每一步——那些他费尽心机铺就的路,那些他在黑暗里隐忍等待的岁月。
  “大哥聪慧,可他终究没能看透这一点。”
  相思冷笑,唇角微微挑起,笑意却凝在眼尾成了霜雪寒凉:“叁哥聪慧过人,自然要深谋远虑。连臣妹的婚事,也在叁哥的算计之中。”
  许安宗凝视着她,缓缓笑了,笑意淡淡,如清风拂过池水,漾起涟漪,却转瞬即逝。他不疾不徐地开口,语调听不出半分起伏:“妹妹,不管如何,周述的确是个合格的驸马,即便一开始,他并不喜欢你。”
  这句话仿佛一柄淬了寒霜的利刃,直直插入相思的胸口,冷得叫人发颤,心口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没,理智却死死拽住她,不许她在许安宗面前示弱。
  许安宗目光微微一沉,带着几分笃定与嘲弄,声音缓缓流淌,如同细雨滴落檐角,一点一点敲碎她的防线:“是朕向父皇举荐的周述。此人能文能武,少年成名,偏偏锋芒太盛,叫父皇忌惮。周家已有了周通坐镇北方,何况前有周迹,不该再有第二个搅弄风云之人。周迢的兵权已被削去,周遇又醉心文墨,不通兵法,唯独剩下周述——他战功赫赫,军中威望不低,若是以驸马之名夺了他的兵权,岂不是天衣无缝?再说,九妹你心悦他,这门亲事,正合适不过。”
  “父皇母后都没有反对,你不知道的是,只有大哥认为可再斟酌。”他的语气淡淡的,像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可每一个字落在相思耳中,都冷得像是叁九寒天的雪,直直透进心里去。
  她忽然觉得好笑,竟不知是该笑自己的天真,还是笑眼前这个人机关算尽,竟将她的情意也当作一颗棋子,随意摆布。
  许安宗瞧着她神色,唇角微微勾了勾,眼底隐约透出一丝玩味:“周家被打压得越狠,他们的野心便越盛,他们便越会选择站在朕这一边。说来说去,终究是大哥太过自负,自以为登上皇位,便可高枕无忧。”
  相思声音微微发颤,却咬紧牙关坚决地说:“父皇临终前,曾命你兄友弟恭,顾念手足之情。可你呢?大哥去岁冬日里亲口与我说,要将你从宁州接回,可你……”
  “可我什么?”许安宗倏然开口截断她的话,厉声质问,连对自己的称呼都顾不得尊卑之别,“大哥要对我痛下杀手的时候,可曾顾念过手足之情?他在你面前说的那些话,不过是做给你看的罢了。”
  他忽然伸出手,手臂上被许安平当年碾压作弄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。 ↑返回顶部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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